《庄子·列御寇》中，借用孔子之口说：“凡人心险于山川，难于知天。”

人心险恶的程度，比起陡峭险恶的山川来说，更让人捉摸不透，难以辨识。

政法大学罗翔教授曾多次说过“不要对人性抱以过高的期待，永远要警惕人性深处的幽暗”，是啊，人性之中有多少善良光明，就有多少邪恶阴暗，正所谓“画龙画虎难画骨，知人知面不知心”。

历史上，多少英雄豪杰，他们在刀光剑影的杀场上，在血雨腥风的困境中，都九死一生挺了过来，但是却遭致小人陷害，轻则发配贬谪，重则惨死灭族。

唐代文学家、哲学家、文臣、“诗豪”刘禹锡，少年时天资聪慧，22岁与柳宗元同榜进士及第，唐顺宗时期成为“永贞革新”的骨干，但随着顺宗的“内禅”，历时10个月的革新以“二王八司马”或赐死、或贬谪宣告失败，刘禹锡等一干骨干全部被贬边远地方。

从此，刘禹锡开始了二十余年的贬官生涯。

在被贬的前期，刘禹锡内心对于上位的宦官佞臣充满鄙夷与愤恨，创作了很多讽刺诗词，比如《昏镜词》等。

远离朝堂，多次被贬南方的刘禹锡，学习吸收了很多地方民歌，并将民歌以诗词的形式进行创作。

在这些作品中，有体现刘禹锡自己孤高情怀的，有清新自然、散发浓郁生活气息的，有展现哲思明理、人生感悟的。

其中《竹枝词》中，刘禹锡就写出了宦海浮沉、人心险恶的经典诗句“长恨人心不如水，等闲平地起波澜”、“懊恼人心不如石，少时东去复西来”。

长恨人心不如水，等闲平地起波澜

刘禹锡在年近半百的五十岁时，到达了夔州任刺史。

尽管此时已经是被贬职生涯的第十七个年头，刘禹锡心中仍旧怀有远大抱负，仍旧心有不甘被排挤在朝廷之外。

夔州位于今天的重庆奉节县，毗邻长江三峡，巫山巴水孕育出特有的民俗民风民歌，“竹枝词”就是巴渝地区的一种民歌，在唱歌的时候，会用鼓、笛伴奏，声调婉转，淳朴清新。

刘禹锡很喜欢这种民歌，他从中汲取了许多素材，将这种民俗风情的民歌变成了文人的风雅诗作，创作出了一种有别于文人诗词的、“接地气”的民歌体诗词。

《竹枝词九首》之七

瞿唐嘈嘈十二滩，

此种道路古今难。

长恨人心不如水，

等闲平地起波澜。

瞿塘峡，巫峡和西陵峡合称为长江三峡，其中瞿塘峡是起点，西起白帝城，东至黛溪口，虽然是三峡中最短的一峡，但两岸群山连绵，水流湍急，形势极为险要。

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，长江三峡已经成为了旅游景点，但是在古时，三峡对于行走水路的人们来说，是非常危险的。

峡中礁石险滩密布，瞿塘峡中的“潋滟堆”更是因为有巨大的礁石横卧江心，江水湍急、暗流涌动，形成层层白色的泡沫而得名。

刘禹锡在前两句直接写出“瞿唐天下险”的特点，并用虚词“十二”来强调险滩的数量之多，也道出了这里的水路危机四伏。

而后两句才是刘禹锡要表达的重点，创作此诗时，他来到夔州已经一年有余，多次经过这里的激流险滩。

面对惊涛拍岸、江水激石、险恶重重的让人震惊的景象，他联想到在宦海之中遭遇的种种，联想到官场的勾心斗角、朋党之争，联想到人心险恶，难以琢磨的感慨。

刘禹锡用前两句自然山水中的“险”与“难”，对比人生道路、官场斗争的“险”与“难”。

自然界中的“险”与“难”是有湍急江水、有群山环绕、有巨石阻挡......

而人生、官场呢？

那是好端端地“等闲平地”，就生出了波澜。

自然界的危险，是一直存在于这里，大家可以看到，可以预测、可以规避、可以防范；而人生、官场里遇到的危险，是暗地里兴风作浪、居心叵测、防不胜防的无数小人。

对比自然界的危险，人心的险恶更甚之百倍。

刘禹锡也正是基于自己的经历，才对“人心险恶”有了切肤之感，才能发出如此深刻的感慨。

被小人陷害的“饮中八仙”——李适之

杜甫在《饮中八仙》中写了当时的八位名人，其中“左相日兴费万钱，饮如长鲸吸百川，衔杯乐圣称避贤”说的是曾经位居宰相之职、太宗李世民的曾孙——李适之。

唐玄宗神龙政变之后，宗室子弟李适之开始进入仕途。

他先后做了地方的刺史、都督、府尹、节度使，后进入中央做御史大夫、刑部尚书等职位。

49岁时，他代替病故的牛仙客，成为左相，并兼任兵部尚书，受封渭源县开国公。

当时的右相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奸臣李林甫，牛仙客在任时，对李林甫言听计从，可是李适之为人爽直，不喜结党营私，治理政务宽厚仁和，深得人心。

李适之性情粗狂豪放，喜好饮酒，常宴饮，杜甫在《饮中八仙》中说李适之“饮如长鲸吸百川”，一方面是李适之喜好饮酒，酒量好，另一方面李适之的性情粗狂豪放，才能如此豪气地饮酒。

但是，也正是因为李适之这种粗疏的性格，将他视为眼中钉的李林甫才能陷害他，进入李林甫的圈套。

有一次，李林甫对李适之说：“华山有金矿，采之可富国，主上未知之也。”

过了几天，李适之就将此事禀报给了唐玄宗，唐玄宗很高兴，问李林甫的意见。

李林甫说：“臣久知之，但华山陛下本命，王气所在，凿之非宜，故不敢言。”

唐玄宗晚年自认为天下太平，一心守着美人求仙问道享受人生，很多事情本来就都交给李林甫，现在听李林甫这么一说，更加局的他对自己忠心不已，觉得李适之做事“考虑不周”，太过粗放，渐渐疏远了李适之。

此后不久，李林甫排除异己，先后构陷多名重臣，全部被贬官流放。

李适之与这些重臣关系交好，听闻此消息，惶恐不安，辞去相位，只留散职。

被贬官的几位重臣被李林甫的手下害死在贬官途中，此时任宜春太守的李适之听到李林甫的手下要来宜春，惊惧之下，服毒自尽。

李适之的经历在很多职场、人生指南中，被作为“案例”，意图教导大家在平时说话做事要多留心眼，不可轻信他人，更要识人善辨。

性情疏阔的李适之真的是“长恨人心不如水，等闲平地起波澜”。

但实际上，如果面对李林甫这种口蜜腹剑、排除异己、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，有多少人能够防范呢？

生活中，笑里藏刀、背地里捅刀的人往往让那些心地忠厚善良的老实人吃透了亏，而作为大多数的普通的老实人，想来，能做到的，不过是在受到伤害之后，尽早识得此人的真面目，避而远之罢了。

人心本无疑，理与势所侵。

记得姜文导演在《圆桌派》里说“人类科技上的进步是巨大的，但是就人类本身而言，人类这么多年，没什么进步的”，实际上，人性自古都是差不多的，无论是善良美好的情感，还是阴险狡诈。

对于人心险恶，历来诗人们就有很多感慨，除了刘禹锡著名的“长恨人心不如水，等闲平地起波澜”之外，还有很多精辟的名句值得我们欣赏。

• 楚客莫言山势险，世人心更险于山。——唐·雍陶
• 人心僅一寸，日夜风波起。——宋·柴元彪
• 谁道无心便容与，亦同翻覆小人心。——宋·王禹偁（chēng）
• 人心本无疑，理与势所侵。——明·杨基

“人心本无疑，理与势所侵”，人心险恶，不仅是在有利益冲突的时候，更是让人容易没有底线地构陷他人，还可能是因为人性的弱点——嫉妒、贪婪等。

识别一个人的秉性是需要很大的智慧的，庄子说：“凡人心险于山川，难有于知天。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”。

大自然尚有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可以辨别，而人呢，却常常是刻意制造种种假象迷惑他人，口蜜腹剑地背地里陷害人，外表貌似忠厚耿直，内心却可能狡诈阴险；外表丑陋，内心却善良真诚；满口仁义道德跟人推心置腹的人，背地里却阴招不断、龌龊地让人不耻。

孔子说了解一个人要“视其所以，观其所由，察其所安”。

这句话可以这样理解：

“视”是看，“观”是看整体，“察”是细看，看细节。

“所以”是现在怎样，“所由”是过去怎样，“所安”是将来怎样，这样可以完整地审视一个人。

也可以这样理解：

考察一个人，看他交往的朋友，观察他达到目的所采取的行为方式，了解他内心因为什么而安心快乐，因为什么而不安心不快乐。

无论哪种理解都需要用时间来检验，正如白居易在《放言》中所说：“试玉要烧三日满，辨材须待七年期。”

作为一名普通的老实人，或许时刻该记得的就是那句“害人之心不可有，防人之心不可无”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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